《我就是演员》第二期赏析
本篇赏析约5500字,阅读时间大约需要10分钟。
一、《半生缘》,表演者:张馨予&张钧甯
《半生缘》是张爱玲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曾被改编成电视剧、电影、话剧、音乐剧等多种形式。许鞍华作为1997版电影《半生缘》的导演出现在《我就是演员》的第二期,节目组也算是“用心良苦”。
许导对这段表演的评价大概是两个意思:1、搞不清楚演员的意图;2、张钧甯的哭戏过长,反而无法打动观众。徐峥提出了一个问题:最开始张钧甯手里拿着一把刀这个动作是否合理?章子怡则认为张馨予并未在表演的世界里拨云见日,于是来了一次小小的复盘。
许导的观感切中了要害:两个演员并未吃透各自要饰演的角色,更多的时候是在表演情绪/状态&等着说自己的台词。许导是个非常克制的导演,在拍摄《桃姐》其中的一场“桃姐去世”的重场戏时,对刘德华的要求只有一个:不准哭。这其实是有悖常理的,而她认为眼泪会破坏整个电影的基调,会让观众忽略她原本想要传达的东西。同理,在话剧《暗恋桃花源》云之凡和江滨柳重逢的场面,导演赖声川的要求也只有一个:不准哭。金士杰老师说,他曾和导演探讨了很久很久,因为不哭实在是太难了。反观我们今天某些影视作品,仍旧在孜孜不倦的放大着“喜怒哀乐”这些情绪,而《我就是演员》也专挑一些有强烈情感冲突的戏份让演员来挑战。
徐峥的问题:张钧甯手里拿着一把刀是否合理?剧本设定在妹妹刚刚被侵犯之时。她内心极为脆弱,已近崩溃,姐姐最有可能在此时完成她的“任务”,所以徐峥的问题和许鞍华导演提到的“一直在哭”其实是在说同一件事情:在“表演开始”的这个时刻,两个人物正在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两位演员应当如何诠释这种状态?
章子怡的复盘正确示范了两件事情:1、演员该如何思考;2、演员该如何带出表演的节奏。
在表演之前,首先当然是吃透角色(人物设定),然后得明白人物的逻辑链条,内心逻辑会支配人物的行为逻辑。即一个人物的家庭出生、成长背景、教育环境都会影响他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人就会有对应的价值观,价值观会指导他的日常活动。想明白这些就可以回答“为什么要这么演”了。具体到这一小段:姐姐在进门之前,是否需要在门前停留?停留/不停留?为什么?停留多长时间?为什么?是否需要通过外部动作来展示人物此刻的内心活动?为什么?用什么样的动作展示?为什么?推门而入时,怎么推门?推多大的角度?推门之后是径直向屋内走去还是稍作停留?为什么?门要关吗?为什么?进入房间之后是否需要先打量四周?打量/不打量?为什么?看见屋里很凌乱,是否需要先收拾一下?收拾/不收拾?为什么......章子怡示范了应该如何思考,回答的是“为什么要这么演”,而“应该怎么演”这个问题,涉及到的就是表演最基础的三个面向:台词、表情、动作,有时还得加上走位。
时常会有人争论:表演是否有对错?我的看法很简单:在及格线上,表演没有对错,只有认知和方法的不同。在及格线下,表演当然有对错。所以准确/正确二字,是我最基本的判断标准。我/观众的内心是接收器,即最后的评分器,说到底,表演是个残酷的结果导向型活动。张馨予还在表演的门外,张钧甯已经进去了,但是还没开窍(本人对开窍的要求比较高)。在《如懿传》的剧组见过张钧甯,印象还挺好,因为她很有礼貌,在结束定妆后有给现场的工作人员鞠躬道谢。
关于表演的节奏,个人感觉这是个既实又虚的话题。节奏无处不在,所有的艺术都讲究节奏。“是节奏,不然就是死亡,最后确定影片本身的特殊价值还是节奏”是法国电影理论家莱翁·慕西纳克的名言。
老师看完学生的第一次排练后,指着其中的几个同学说“你们几个节奏不对”。然后老师就下去了。再来第二遍时,老师惊喜的发现其中一人无师自通,迅速做出了调整,但也有学生在大学毕业时,仍然会一脸沮丧的对着老师说:“怎么办?我还是不懂什么是节奏。”节奏永远需要在实践中接受检验。这个问题就留给演员思考吧,这也是演员的必修之课。
二、《七月与安生》,表演者:阚清子&徐璐
这段表演,两位演员的自我评价既真诚又准确。阚清子说不太满意,徐璐说她是懵的,到现在都还是懵的。
徐璐凭借《闪光少女》获得第20届(2017年)上海国际电影节电影频道传媒关注单元最受传媒关注新人女演员奖。同时,她和彭昱畅一起在亚洲新人奖环节被提名为最佳女演员和最佳男演员。本以为她会像彭昱畅一样给观众留下夺人眼球的表演,没想到,只过了一年,便不再闪光。
还记得当时看完电影《七月与安生》时一度纠结,这要是周冬雨和马思纯都提名了,该怎么选?两人到底谁演得更好?我发现自己选不出来,最后以“戏都是对手给的,好演员之间要互相成就”这样的总结结束了自我纠结。
在《我就是演员》这个舞台上呈现的这场戏很容易被理解成一个女孩发现闺蜜是小三进而现场撕逼的故事,这显然严重偏离原作的本意,不过到最后,剧本又圆了回来,让两人拥抱在了一起,如果没有看过原作,自然会对这样的处理感到不解和突兀。吴秀波老师的评价前半段很真实,他说像他这样的大叔,不是特别容易见到两个年轻女孩的世界。影视作品里有不少双男主的戏,但是却鲜有双女主的戏。即使有两个女孩,也一定是要撕的。而七月与安生互为镜像的视角,使得《七月与安生》这部电影达到了一个非常的高度。反观徐璐和阚清子的表演,从第一场戏徐璐莫名其妙的喘气开始,我的心里就有种不好的预感。而阚清子前面没有说话,她一直在酝酿情绪,在找点,稳住,因为后面需要爆发。
在这段表演中,我赞同章子怡的这两点评价:1、两人在演一种状态;2、两人动了真情,但是不在角色里。随后,章子怡和徐峥发生了争论。徐峥说他是被阚清子带入的。阚清子发现的一刹那,人物就有了动机。这个我赞同。故在我看来,两人并不冲突,因为是聊的两个维度。徐峥说的是规定情境即这出戏(一个10分钟的表演),而章子怡显然是希望演员不仅仅只看到这出戏,要上升到整出戏。
记得之前做经纪人时,我会要求自家演员在试戏之前不要着急,如果可以的话,一定要先去和演员副导或是选角导演聊角色。演员拿到的永远只有一段戏,全是碎片,而你必须先还原出一个活生生的人物,你得把这个人物的一生想明白,才能演好TA人生里的某一个节点,某一个画面/场景。我也问过自己这样一个问题:在《我就是演员》这个节目里,要求演员在一个10分钟的表演片段中去呈现一个立体、丰富的角色,是否太过苛刻?我几乎都要说服自己了:是,太苛刻了,这其中还和剧本有很大的关系。在我快要放弃自己的标准时,涂松岩和齐溪来了。两人的出现,让我坚定了之前的想法且不再动摇。
徐璐在现场出现身体不适带出了一个很好的话题:演员在生理状态方面,如何去贴近/进入角色?
岛上刮起了12级台风,导演需要每位演员进行表演。场面惨不忍睹,几遍干演之后,导演叫道具组搬来了强劲鼓风机。导演表扬了其中的几个人。之后要表演饥饿之人,为了能再次得到导演的表扬,有两个演员事先饿了自己1天。这次,又得到了导演的认可,可是两个演员却被突如其来的恐惧击中:自己是不是陷入了路径依赖?前段时间看完《梅尔罗斯》第一集,我让一个新人演员也去看看。没想到,对方却回复说:已备受打击,正在调整中......我想每个演员在表演之初都会有这些基本困惑。遇到困惑了,就得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在可能的情况下,还是多和其他人聊聊吧。因为有时一个人闷着头想,容易想偏。
让我颇感“讽刺”的是,整段最触动我的是阚清子在最后说的那句“可能很多观众认识我,并不是因为我的戏而认识我”。她和纪凌尘的分手事件,一度闹得沸沸扬扬。希望她能尽快调整自己,让自己再次进入到“演员”这个频道,而徐璐需要提高的方面还有很多,首先要加强的就是台词功底。
三、《岁月神偷》,表演者:涂松岩&齐溪
原作《岁月神偷》是部非常不错的电影,推荐观看。
涂松岩和齐溪的组合,让我想到了《演员的诞生》里李乃文和刘敏涛的《苍穹之昴》。两个实力派演员合作,是观众的幸事,欣赏即可,而我评价此类组合的标准非常简单粗暴:看状态。《岁月神偷》里涂松岩的第一个亮相就吸引了我,所以我心中的天平也就不自觉的偏向了他。又回想起《演员的诞生》里翟天临、于月仙、俞灏明合作的那一出《团圆》。对于年轻演员来说,去演一个老人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所以有人演不好,我从不苛责。有人演得超出预期,自然要大加赞赏。
《岁月神偷》是已经播出的6个作品里最棒的一个,这也是我认为节目应该要呈现的样子。多点教科书级别的,让年轻演员多些学习的素材。
《恋爱的犀牛》于1999年被搬上舞台,此后,这部话剧成为了很多人心中的“圣经”。在我的印象里,我带过的演员几乎都会背其中的台词,结果到最后我也记住了那句“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如果有演员被喷演技,只要粉丝说正主演过《恋爱的犀牛》基本上就没声了。而段奕宏、郝蕾两位演员因为出演过2003版《恋爱的犀牛》获得全方位的加持,想必这部话剧也对两人表演观的形成起到过非常重要的影响,齐溪演的是2008版。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在《浮城谜事》里。能在郝蕾这位气场强大的对手面前“顶住压力”,是实力的体现。再次注意到她,是在《万物生长》里。到现在都还记得她吃虾吃得满嘴都是的画面。没有撕心裂肺,没有哭天喊地,却让观众感受到这个一尘不染,控制欲极强的处女座可能已经疯了。
章子怡在点评里提到齐溪在表演移动身体想要挡住已经去了的这个孩子时过于冷静,可以再激动一点。这里带出一个话题:在一个重要的场景里,比如大家都认为你该哭,但是情绪没到,要怎么处理?这个问题还可以深挖,我们先来看这段对话。
男一:我们来分析这场戏。这场戏很重要的。点点点、核核核在这里,观众要的在这里。情绪有4个层次,这里是起点,这里该转折.....好了,完毕,开始拍吧。
反一:你分析得不错,但是,我又不是机器人。啊,情绪该转折了,啊,情绪该落了,啊,这里该哭了。我可不知道等会会拍成什么样子。到时情绪来了,感觉来了,不就有了吗?
男一:万一到时情绪没来呢?感觉不对呢?那戏不就榻了吗?
反一:没那么夸张,我自己的水平我知道,再差也是及格。
男一:你演戏不能只考虑自己啊!你把观众放在什么位置?
反一:what?观众在哪里?他的感受关我屁事!
男一:我不和你争了,等戏播了,咱们再看效果。
反一:我不会看的,肯定是你的好看啊。你都知道观众的点在哪里了,你全部都给他们了,他们还能说不好吗?
男一:那你都知道观众要什么了,为什么不照顾他们?
反一:算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俩的认知不一样,多说无益。
以上场景包含着两个主要问题:1、你属于什么类型的演员?2、自我和观众的关系。
关于表演中的感性与理性,在《表演者言》秦海璐的那一期有聊到。外科医生、工匠、诗人、哲学家,表演的世界本就该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我倒是乐于见到不同类型的演员撞出热烈的火花,而舞台表演的“爽”在于一次过。今天情绪没到,这里我不哭,换其他的方式,明天情绪到了,我就哭了,可是影视表演不行。就像徐峥说的,这个场景你必须哭。哭不出来怎么办?
女演员哭得很伤心,导演却说不对,你刚才的哭肯定是想到自家养的宠物死了。女演员对导演“肃然起敬”。现在死的不是宠物,是你老爸啊。导演实在对不起,我还没有遇到过自己的亲人离世,真的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悲伤。话一说完,旁边的摄影大哥哭了。大哥刚奔完丧回到剧组。于是,大哥给女演员讲他在医院和父亲告别,在火葬场和父亲告别时他有着怎样的心情。机器架着,十分钟后,收工。
在第一期赏析里我提到了甜茶在《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片尾一段长达3分半钟的哭戏。“动人心弦”四个字来形容其实并不准确,因为我发现屏幕外的自己和屏幕里的他实现了生理上的同步。他吸了一下鼻子,我也吸了一下,我有点被吓到。当然我明白,这是“共情”中比较极端的例子。《岁月神偷》里饰演哥哥的小演员韩昊霖的那滴眼泪让人心碎。小孩子演哭戏容易演崩,而他的那滴眼泪要随着音乐、情节落在最高潮处,一个才9岁的孩子能有如此强大的控制力,也让人对他的未来充满期待。
还有一个催泪点是喂粥这个场景。美国的心理分析医生罗斯在其著作
《On death and dying》(论死亡和濒临死亡)一书中,把死亡过程分成五个心理阶段:拒绝(否定),愤怒,挣扎,沮丧,接受。这5个阶段后来也被“推而广之”的运用到了我们在面对一些人生中的突发/极端事件中。而在《岁月神偷》里,齐溪饰演的母亲显然是处于拒绝承认、否定孩子已经离去的心理状态,所以她还在徒劳无功的喂粥,而作为观众的我们可能已经哭得稀里哗啦了。这样看来,与观众产生共鸣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有很多演员陷入了一种误区:我现在哭了,你们跟着我一起哭吧。徐峥提到的“好的表演就是生活,像呼吸一样”这句话背后的深层含义是好的故事不是写出来的,好的表演不是演出来的,而是它们借着作者的手,借着演员的皮,自行呈现,自行向前。
最后说说陈凯歌导演的影视化作品——《艳红》。
章子怡给我的感觉是人物状态抓得不对,眼睛里的无神是否是有意为之?不得而知。《霸王别姬》里蒋雯丽的表演给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所以没有办法......
杜淳至今已有十多年戏龄,其间,电视剧演得多,电影演得少。在《罗曼蒂克消亡史》中,有一段亮眼的表演。希望他以后有机会能多演电影,因为他调整自我的速度还是比较快的。23个小时的拍摄,杜淳的感受是“比我再回去上一年学来得更实际,更管用”。如果他的老师听到这句话肯定会不开心,但实际情况的确如此。我就遇到有演员对我说在学校读的4年还不如毕业后演的一年话剧学到的东西多。章子怡的幸运之处正是在于她一直和一线导演合作。有时候,一个人的视野/认知/格局直接受到其所在高度的影响。
第一期播出之后,陈凯歌“C位出道”,大家都在夸他会调教演员,而以我在娱乐圈2年的观感,却看到了一个非常不好的现象:导演正在逐步丧失话语权,在选择演员方面,即使是一线导演,有时也“捉襟见肘”。当然了,导演自己是出品人那就不一样了。说到底,资本正在无情且快速的侵蚀整个行业,而我也在时而沮丧时而振奋中继续前行。
我的专栏正在连载moongirl:短篇小说系列·夏,致(1),这个故事以娱乐圈为写作背景,欢迎移步阅读。
以上。
(ps:在电影院看到了《拓星者》的预告片。该片的导演是张小北,主演:宋洋、齐溪。之前带演员去这个组试过戏,到时我会去贡献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