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间我去新疆旅行之前，买了一套当时的明信片，导致心里一阵发紧。
当时的明信片——黄昏的沙漠要么通红如血，要么被剪辑上去一缕驼队；高原的湖水则被人为处理过，湛蓝得匪夷所思；吐鲁番的一根葡萄枝上，也完全可以被挂上品种不同的葡萄；小城市的马路上，为了展示繁华，可以贴满世界一流的名牌汽车......
好在我当时有一个新疆的画家朋友，他画过喀什，那是他的故乡。
在他的画作中，一笔笔厚重的土黄色，几乎要从油画布上跌落下来；而一块块颜料之间的裂缝，让我相信那就是喀什老城里无数老民居的墙体。
这让我对喀什之旅，充满期待——喀什应该是沉甸甸的土黄色，重重地弹压在经年累月的时间之上。
从艾提尕尔大清真寺出来，就是数条通往喀什老城区的街巷入口。
我一头扎进了恰萨路，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喀什老城的肌体依旧，颜色依旧。
狭窄的街道。
邻里之间可以站在自家门口，探出头来亲切地打个招呼，扯扯彼此之间的三长两短，聊聊自己家的柴米油盐。
清凉的门洞。
门洞上方是树枝做的横梁，表皮都是素土夯实的质感。
门洞的阴影里面一派清凉，而两头都是阳光。
抬水的维吾尔族妇女从阳光下走进阴凉，稍事歇息后，再走进另一片阳光。
作为一个建筑师，我深度沉迷于喀什老城夯土的墙体。
夯土的墙体做不出来钢筋混凝土所能够表达的直线条，因而整个空间柔和得像是可以看见慢慢流逝的时间。
让人联想到达利画中的中标——总是有一滴时间聚拢成老旧的皮肤，从夯土的墙体上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归真给大地这个母体大地......
而墙体慢慢斑驳之后，又会被重新涂抹，然后在阳光中慢慢地再度斑驳。
偶尔一群孩子叽叽喳喳地从古老的空间里穿越出来，阳光也会跟着抖动起来。
接着孩子们不见了，阳光收起刚刚活跃过的影子，回复到原来的位置，再慢慢地一寸一寸地继续在墙体上爬移......
慢下来体味喀什老城，你能触摸到这份人文景观，给你传递出来的温度。
所以新疆的人文景观，老非我推荐喀什。
再说自然景观。
去喀纳斯旅行的游客，大多是直接开车到目的地，或者经禾木开车进山。
像我们这样用三天时间骑马走进喀纳斯的人，似乎并不多。
蒙古族向导聚拢了十几匹马，结伴同游的女孩子们自然要挑选性情温顺、走山路老实的马。
向导指着一匹毛发光亮、膘肥体壮的棕色马匹对我说：你骑这匹吧！这匹马特别有劲，也最不老实，还喜欢咬人。
为了谨慎起见，我决定上马先溜溜看。
果然，这匹马很有速度，也很有个性，颇有桀骜的味道。
我只好对它恩威并举——先是大声吆喝，使劲勒缰绳，让它无论如何也要按照我的意思跑几圈；跑完之后下马，慢慢地拍拍马脖子、马腿。
当我冲它伸手时，它猛然回头做出一个咬人的动作，我低沉地闷喝一声，坚决把手放在了它的脖子上......
最后，它已经允许我抚摸它的面颊了。
一行人马耀武扬威地走出禾木的村庄。
而走出村庄，就是无可挑剔的美景——半人高发黄的野草，直愣愣地铺展到马蹄之下，野草和村庄之间流淌着一条湖蓝色的小河，山坡背阳的一面，密密麻麻地生长着松树和白桦树。
马队中的每一个人都至少拥有了两个深刻的体验——其一是很自然就明白了什么叫做被风景陶醉；其二是彻底知道了某句求人之语的真正重量。
那就是——“来生给你做牛做马”。
在湖岸一侧好不容易觅得一块稍微平坦的地面，把帐篷扎起来。
蒙古向导开始解卸马鞍、约束马匹。
女孩子们去湖边拎水、负责捡柴。
我找出渔网和绳子，跳进黑湖中，准备捕鱼来做我们的食材。
收网，居然抓到了不少鱼。
结果熬了一大锅鱼汤，特别美味。
第二天我们继续骑马，向喀纳斯的神仙湾、月亮湾进发。
马队翻山穿林，在一块人迹罕至的草坪上，女同伴忽然指着前面的山坡大叫：蘑菇，大蘑菇！
果然，山坡的草地上有一块很像石头的圆球，个头大过了足球。
所有人都惊喜地翻身下马，谁也没有见过如此巨大的蘑菇。
连蒙古导游都连连摇头：我在喀纳斯这么多年，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蘑菇！
所有人都要求和这个巨大的蘑菇合影，女孩子们把蘑菇举起来放在头顶。
上海女孩开始狂叫：太好了，太好了！我们再去抓两只鸡，晚上炖蘑菇鸡汤！
广东女孩嚷嚷着晚上一定要煲一锅原滋原味的蘑菇汤。
上海女孩把蘑菇抱起来闻了闻，煞有介事地宣称：该蘑菇芳香扑鼻，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可以食用！
我随声附和：我怀疑吃了这个蘑菇，我们都会长生不老。
一路的美景，以及喀纳斯的美景无需多言，单说蘑菇的命运。
天色已晚，从喀纳斯已无法赶回禾木，我们只好在河边的哈萨克人家投宿。
毡房里的哈萨克老人，弹起了冬不拉。
大家把大蘑菇抱过来，向哈萨克人炫耀。
哈萨克老人笑了——这枚蘑菇自然是史无前例的巨大，可惜不能食用，严格说来它不是蘑菇，而是人们常说的“狗尿苔”！
大家集体惨叫，尤其是那些曾把“蘑菇王”顶在头上拍照的女孩子们。
上海女孩一路的憧憬化为泡影，非常不爽，抢过这个“狗尿苔王”，高高举起砸烂在石头上。
果然，“蘑菇王”是个大空心，那里面是烂乎乎的黄色浆液。
哈萨克老人说，“狗尿苔”黄色的浆液，可以用来止血。
我们又觉得可惜。
可我们不需要止血，我们只想喝蘑菇汤啊！
所以新疆的自然景观，老非我推荐从禾木骑马至喀纳斯。
当然，上面这样的旅行距离现在有些年头了：
现在旅游和 20 年前旅游有什么区别？